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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楓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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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善芷是個慫包,她不敢見左一江。見完霍翎之後,她就拉著姜桑梓從偏殿的門出去,兜了個大圈躲到殿外的樹叢後偷偷看他。

陽光明媚,照得四周雪燦,枝頭檐角掛下的冰棱晶瑩剔透,折出灼眼的光。左一江正站在檐下等霍翎,他仍穿著單薄的錦袍,眼上包著繃帶,人倒是一如即往的精神。江善芷見他無恙便放了心,輕輕舒了口氣,不防肩頭被人用力一拍。

“阿芷,你為何偷看他?”姜桑梓非常好奇。

“噓。”江善芷立刻捂了她嘴把頭埋進樹叢。那人眼睛不好使,聽力卻靈敏得很,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動他。

靜靜呆了片刻,江善芷覺得危險終於過去,這才把頭又探出。

左一江正朝她們這邊笑。

雖然不知道他目光到底落在何處,但那沒來由的笑還是叫她心狠狠一跳。她忙又拉著姜桑梓跑了,也不管左一江會不會聽到聲音。

……

夜色悄悄降下,太虹苑只餘燈火點點。陸氏見兩女在一起,便也不拘著姜桑梓,姜桑梓與江善芷今夜就都歇在霍熙平那裏。檐下宮燈的燭火照不進重夜,只在窗紗打上半白的光。

“姜姐姐,我母親同我說她求殿下與你立下重誓,互不相近。”江善芷看到姜桑梓趴在窗前的軟榻上剝花生,便挨近她。

姜桑梓剝花生剝得極有節奏,兩指一拈,“啪”一聲花生殼就擠成兩半,兩顆花生仁蹦出。江善芷覺得看她剝花生會上癮。

“嗯,怎麽了?”姜桑梓漫不經心回她。

“對不起,我娘把你和殿下拆散了。”江善芷悶悶不樂道,總覺得自己娘棒打鴛鴦。

“你傻麽?如今我與殿下本就不能在一塊,何來‘拆散’之說。”姜桑梓一戳她的額頭,“江夫人的顧慮我也明白,若我與殿下走得太近,落在別人眼裏豈不是你‘江善芷’和殿下有私情?與其到時候三個人都受其累,不如在各歸其位之前保持距離。”

江善芷皺皺鼻嗅了嗅,姜姐姐的手指頭好香,全是花生的味道。姜桑梓拍拍手,把剝好的一碟子花生通通推到她面前。

“你不吃嗎?”江善芷奇道,她剝了半天,可一個都沒吃。

“你吃吧。”姜桑梓不愛零嘴兒,不過她爹喜歡,尤愛用花生下酒,她從前沒事就給姜夢虎剝花生,如今沒了她在身邊,她爹恐怕只能喝喝悶酒了。

江善芷便捧了碟盤腿坐到榻上,一顆接一顆往嘴裏塞花生,那小模樣跟松鼠似的,看得姜桑梓一樂,她都快不認得這張臉原是她自己的了。

“姜姐姐,可是我瞅著殿下似乎生氣了,他是不是難過不能與你親近?”

“這你都看得出來?”姜桑梓還以為霍翎那張雷打不動的臉龐沒人猜得著他心思。

“嘿嘿,其實殿下生氣難過的時候,和他發怒訓人是不一樣的。”江善芷趁姜桑梓不註意,往她唇裏塞了枚花生,姜桑梓也就默默咬下了,“我從前和熙平就常常被他罵,他訓起人來可兇了,還罰我們靜閉。不過罰歸罰,他也會叫人偷偷給我們送吃的,這陣子罰過了,他不會再擱在心裏。但是生氣難過就不一樣了……”

“那是怎樣?”姜桑梓問道。

“就是……”江善芷一時想不出形容詞,苦惱得放下手。

“砰。”窗戶忽然被人從外頭掀開,冷風灌入,一顆腦袋出現在窗縫裏,姜桑梓給嚇得一哆嗦,一把抱住江善芷。

“你們又背著我說悄悄話。”霍熙平的聲音響起。她把窗戶開大,腦袋和身子一起往裏頭鉆,竟從窗子裏爬了進來。

“你不是睡了嗎?”江善芷摟著姜桑梓奇道。

“我不。我今晚要和你們一起睡。”霍熙平因是公主,本在自己寢殿裏睡,將外邊的暖閣給她兩人,可才躺下她就越想越不對勁,覺得自己受到排擠,於是就屁顛顛跑了來。

果然,這兩人說體己話又不帶上她。

姜桑梓默默看了眼不遠處的床榻,好吧,床挺大,三個人擠擠也夠睡。

“你們在說我皇兄壞話?”霍熙平非擠到兩人中間,不客氣地摸了花生開始吃。

她在窗下就聽到兩句。

“在說你皇兄生氣難過會怎樣?”江善芷沖姜桑梓眨眨眼。

“不會怎樣,他就只會悶著自己不痛快。”要說對霍翎的了解,在場的三人沒有比霍熙平更了解他的了,“不過他很少真的生氣。我長這麽大,他就沖我生過一次氣。”

碟裏花生見底,姜桑梓又開始“劈啪”剝起,江善芷便捧了杯茶遞到霍熙平面前,霍熙平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,很是受用。

“那是我六歲的事,我也記不大清,好像是因為父皇母後太寵溺我而冷落了皇兄,皇兄便有些傷心,後來我又失手把父皇的青龍瓶給打破了,怕父皇責罰就推到皇兄頭上。皇兄自不認錯,結果被父皇罰跪一夜。”霍熙平吐吐舌,說起這事她還有些愧疚,“那次皇兄是真生氣了,好幾天都不理我,也不大同父皇母後說話。”

“那後來呢?”姜桑梓忍不住問。

“後來是母後想了法子,叫我親自畫幅畫送給皇兄。他得了我的畫,就沒再生氣,反又送我許多東西,還老帶我玩兒。”霍熙平說著一把挽住江善芷的手,“我皇兄那人嘴硬心軟,你對他好一分,他會還你十分。所以皇嫂,你以後要是惹他生氣了,只要哄哄他,撒撒嬌,我保證他能把你寵到天上去。”

她還不知換魂之事,只當是“姜桑梓”要問,如今兩人關系好了,這“小妖精”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樣,她便也大方相告。

“你畫了什麽畫送他?”姜桑梓好奇她到底畫了什麽能叫霍翎動容。

霍熙平臉一紅,支支吾吾道:“唉,也沒什麽,我就是……就是畫了四只王八。兩只大王八各馱了一只小王八,一家親嘛。唉呀我才六歲那時,能畫什麽呀?”

姜桑梓和江善芷兩人同時一楞,而後齊齊爆笑出聲。

……

翌日便是賞楓宴,宮人們早早將衣裳整好掛起,又將洗漱用的盆水巾並牙粉刷牙子等物全部備齊,這才進暖閣喚人。暖閣裏的熏香恬淡,光線半明,籠著床榻上緊挨著的人。姜桑梓躺在中間,手臂橫在江善芷腦袋下,江善芷側倚在她胸口,一手攬著她的腰,霍熙平在姜桑梓的另一邊,兩手都抱著她的手臂,腿也橫跨在她大腿上。

因暖閣裏地龍旺盛,又加之三人緊挨著睡,便溫暖過了頭,被子已被踢開,只留了幾許蓋在三人腰腹間。青絲披覆滿床,寬松的寢衣半落,桃紅蔥綠香黃各色交疊,襯著三張春曦似的嬌顏,真可謂活色生香、滿室濃艷,把進殿服侍的宮人生生看呆。

三人昨夜說話說到寅時才意猶未盡地睡下,這會睡得正酣,被宮人叫醒後才睡眼惺忪地起來,慢騰騰地梳洗打扮,等到收拾妥當,霍翎早已在外頭等得不耐煩。

“你們昨晚去做賊了嗎?”一看三人懶散的模樣,霍翎便忍不住道。

他不開口倒好,一開口就叫姜桑梓和江善芷不約而同想起大王八馱小王八,兩人沒忍住竟齊齊笑出聲。這笑能傳人,沒兩下霍熙平也了然而笑,倒叫霍翎莫名。

“你們笑什麽?”他蹙眉,總覺得不是什麽好事。

“沒,皇兄,我們快點走吧。”霍熙平馬上斂笑,催促道。若是叫霍翎知道她昨晚上把他的糗事說了一籮筐,恐怕畫一萬只王八都不頂用了。

……

賞楓宴顧名思義便要賞楓,太虹苑中有處點青巒,為苑中最高之處,站在其上可遠眺紅楓谷,將紅楓盡收眼底,點青巒上又有兩層高的青巒閣,可設宴作樂。因此宴來者甚多,故男女分而宴之,閣中二層為太子妃、公主並諸府女眷,一層則是太子與各家少年。

此時雪停,天邊日頭燦爛,滿樹的雪壓著紅楓,遠望而去似天邊雲霞,又如雲間鳳影,妖嬈萬分。女眷們都站到挑廊上賞楓,一時之間閣上如黃鶯群歌,脆語如珠,笑聲似鈴,引得廊下兒郎紛紛擡頭望去。

大安朝民風雖較前朝開放不少,但閨閣女子與少年兒郎之間見面的機會也並不多,似這般賞楓同宴的機會就更少了,是以雖隔著高矮距離,他們仍是止不住滿心激動。這般年歲的少年男女本就情竇初開,此時均都羞澀十分,悄悄地相互打量,而帶著家中兒女前來的長輩也都借此機會好好替自家後輩相看。

且看閣上豆蔻壓紅楓,巒尖青松勝遠山,一時間,眾人的目光不知是該賞楓,還是該看人,小小心思似春桃綻放,從心頭蔓延。

既然有宴飲,自然也有娛情之物。閣樓上設的都是些女眷愛玩之物,諸如葉子牌、雙六等物,還有閨閣女兒用來行酒令的碧玉花神簽等等。閣樓下便是少年郎常玩的東西,諸如投壺與弓射等物。都是勸酒比試之物,樓下少年兒郎為贏得樓上青睞,又想在太子面前嶄露頭角,便無不卯足勁頭施展才華。

霍翎坐在閣內自飲自斟,含笑看外頭熱鬧。外頭的人行令作樂,令到何人手中都要施展才藝,或舞劍或作詩或射箭,各自精彩。

“好箭法!”人群中響起一陣掌聲,就連樓上都傳來幾聲喝彩。

姜桑梓望去,此番施展才華者正是平陽伯家的世子倪雅山,他表演了弓射,一連三箭都正中遠處靶心,引得眾人鼓掌,連霍翎也從閣拍掌而出。

“平陽伯世子倒頗有才華。”陸氏正站在她身邊,望著倪雅山淡道。

姜桑梓忽然記起,這趟賞楓宴本就有一半原因是為江善芷而設,今日可是要替她相看的。

“雖有才華,然太過浮躁,性子不穩。再者論平陽伯庸碌,昔年又與那位有些瓜葛,這些年都不得皇上所用,世子若與江家結親,怕也存了些攀附利用之心。這事若擱在其她人身上倒無甚關系,畢竟幫襯丈夫也是身為妻子之責,但阿芷不行,她心思過純過善,入了這平陽伯府,怕是羊入虎口。”姜桑梓便小聲開口。她替自己綢繆親事時早就打聽過京中適齡男子的情況,這平陽伯世子當初本欲與他家結親,可還沒到她這裏就被姜夢虎給打了回去,這番話就是姜夢虎告訴她的,試想連她要嫁進平陽府都怕水深,何況江善芷。

陸氏轉頭訝然望她一眼,她臉色平靜,目光清透,有些超越年齡的沈穩與見解,叫陸氏忘了她也才年方十七。

“那王家大公子呢?”陸氏也不知為何,竟想聽她意見。

“舉止雖有禮,但目光輕浮,總游於樓上諸女之間,不妥。”姜桑梓便又道。

陸氏點點頭,這看法倒與她一致,她便又挑了兩人來問姜桑梓,竟有要姜桑梓掌眼之意。姜桑梓並不推卻,知無不言,兩人聊了幾句,便聽閣下又傳來高笑聲。

“沈大哥的箭術最高,不如請出來與平陽伯世子一較高下,也好叫我們開開眼界。”

“別別,沈某此番是為護各位公子安危而來,有公職在身,此舉不妥。”

不知為何,本只是站在旁邊駐守的沈鵬被人拱了出來,大有要借他之手壓壓平陽伯世子氣焰之意,沈鵬自然拱手婉拒。

“殿下,沈兄乃是神機營裏弓術最好的人,他既然在此,不叫他展露一番,委實可惜。”有人便自發前去請示霍翎。

霍翎笑笑,道:“本王亦聽鎮遠侯姜將軍誇過你的弓法,心裏也好奇已久,沈統領不必拘泥,本王允你挽弓。”

“這……”沈鵬被逼得無奈,連太子都開了口,他也無法拒絕,只能行了軍禮,沈聲道,“卑職領命。”

言輕,他將背上長弓取下,往後退到閣前,這才擺出姿勢,扣箭滿弓。

長弓入手,他的氣勢便改,如巍峨山巒,沈著果毅,手臂儲滿力量,宛如虎豹蓄勢待發,一身肅殺之氣,生生將這滿場富貴公子鎮住。到底是帶兵打仗之人,光這身氣勢就已能震懾眾人,叫人不由自主側目。

霍翎轉頭悄悄看了眼姜桑梓,她整個人半俯出挑廊,目光正膠在沈鵬身上。

真是……讓人不痛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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